阿弯婆婆 / 林锦
我走进美好食阁。环顾四周,有个碗碟收集处,餐桌干净。有些食客归还碗碟,有些起身离开。有三位年长的清洁工在收碗碟,其中一位高龄妇女,白发稀疏,弯着脊梁,收碗碟时,一只手按在桌面上,支撑身体,动作不利落。
我仔细端详,她不就是我的旧邻居江婶吗?我搬家后,十多年没见,她苍老了许多。用了餐,我准备归还碗碟,和她打个招呼。这时,江婶推着推车到我面前,说:“放着,我收。”
“江婶,认得我吗?我是阿标,大牌43座阿发嫂的儿子。”
“是啊,我老了,没记性。”
她继续收碗碟。看她忙,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便离开了。我还记得,江婶住在我旧家隔壁座,大牌44座底层。
她过了70岁,为什么还在工作呢?三年前新加坡庆祝建国50周年时,给66岁以上的乐龄人士发“建国一代卡”,给医疗、公共交通等优惠。优惠显然不足,不然七老八十谁愿意工作?我深受感触,便写了“读者之声”到报馆,反映政府既然肯定老人把一生奉献给国家,国家应该发生活费,让老人安度晚年。文章很快发表了,我高兴自己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
不久,我又到美好食阁,江婶不在,却看到两位皮肤白皙的年轻清洁工,一看就知道是大陆妹。我买鸡饭的时候,问小贩阿姨,那个白发弯腰的阿婆今天没来做吗?
“没做了,不知道谁吃饱太闲,写去报纸说老人不应该在这里做工很辛苦,三个老人便被辞掉了。阿弯婆婆最可怜,一直哭,一直求。”
我听了,拿了食物赶快转身。
阿弯婆婆?阿弯?阿弯不就是江婶的智障儿子吗?他现在怎样了?我没心情吃,匆匆离开,赶去我已搬离的老家。
到了大牌44座,底层人家的大门都紧闭着。江婶的门牌也是44。百叶窗半开着,我往内望,吓了一跳,一房式的小厅,杂物堆积如山。我正想离开,江婶推着一个旧推车沿着路边走来,推车上面叠了一些纸皮,把手挂了一些汽水罐。
“江婶,你没在餐厅做工吗?阿弯呢?”
“弯子?去找工,傻子,没人要。”
“哦。”
“不知道那个夭寿写报纸,我被辞掉了。”
我感觉脸发热。江婶没睬我,我匆匆离开。
我要替老人争取福利,结果害江婶失业。我错了,被江婶骂“夭寿”,罪有应得。结果我自己也被裁退了,美国搞保护主义影响我任职公司的营收,把我当了多年的营业经理吹走了。也许我的心地善良,经过奔波求职,终于被享福食阁聘为业务执行员。
我上班不久,一位清洁工辞职。我马上想到江婶,找她来食阁做工。江婶高兴得缺了门牙的嘴合不拢,把躲躲闪闪的儿子阿弯拉到我面前,说:“你要谢谢阿标哥,他给阿母工作,我们不必饿肚子了。”
阿弯比以前更邋遢,破背心,宽松短裤,绑了一条“牛奶绳”当裤带。“榴梿刺”头发灰白灰白。“阿标哥,感……感谢谢。”他含着插在塑料袋里的吸管吸水。
我庆幸弥补了过失。
两个月后,老板决定租用一个“收碗碟机器人”。其实铁箱上安装了屏幕“脸孔”的机器人不会收碗碟,得靠食客把碗碟放在它的铁架上,它只是个会移动的碗碟收集处。可能出于新奇,食客纷纷把碗碟归还给机器人。结果呢?一个机器人取代一名清洁工。年老的遭殃,我费了很大的劲,半哄半骗,才辞退江婶。
我内心一直感到不安。一天食阁打烊后,我回到家倒头就睡,醒来发现手机留在食阁里,便回去拿。开门进去时,看见一束手电筒的光,从储物室的方向冲出来,我噼里啪啦开了灯。
我的天,一个人转过身,跪在我面前。
“阿标哥,不要……抓我。”
是阿弯。“你来偷东西!”
“没有,阿母……一直哭。那个铁人害……害阿母……”
阿弯一手拿手电筒,一手拿钳子。我发现不对,冲进储物室,起动机器人,不动,死了!
我把机器人推出来,阿弯还跪在那里。
“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杀死铁人,他害阿母……”阿弯右手举起钳子,哇哇大哭。
我突然想到什么,抬头环视四周,看到墙壁上几台监控摄像机狰狞地笑着。笑我?笑阿弯?笑……
我整个瘫坐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