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acpw.com愛 的 留 連 / 旭 阳
一
《丽的呼声》播音机传来了一阵阵伤感而又浓情蜜意的歌声，那是杜蝶唱的《爱的留连》，我沉入了回忆的思潮：
…………………
回憶苦時，一脈的熱流，貫通心頭，永不休，
我的愛人喲，青春易過，不能長守，望你莫再停留。
—— 周明源 作
那是一個美丽的黃昏，妳那飘逸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妳那明眸的秋波，令我凝視良久，一身的白衣蓝裙，一篮的歌簿和乐谱。
“ 妳好吗？好久沒見了。” 我伸出友谊的手。
“ 还好，听说你是写作的，是吗？” 妳笑出一排洁白的牙齒。
我微笑著，點點头。
我们漫步同行，青春烂漫，在涼风习习的红灯码头。
時局动蕩，工潮迭起，不知不觉过了几个月。有一天剛下班，我们又偶然相遇，妳关心的問：“近来可好？还在工會教书吗？” 。
我兴奋地回答：“ 看情况会暂停。妳还在会所教歌吧！”
妳点点头，一头短发：“ 老樣子，时局很动荡，很担心你。最近有一場音乐观摩会演出，不知道会不会批准！”
就这样，一个是弹琴教唱的妳，一个是教导华文的我，全是义务的；两个青年男女由爱慕而成了挚友。
在那个动荡的五十年代，我们投入那股时代洪流，为争取自治邁向獨立而欢呼，为理想而高歌，为抱负而放飞梦想。盼望一个安定和谐的新社会，渴望着自由的生活，追求互相关爱、互信互助的家庭。我们走在一起，一晃就是两年，我们坠入了爱河。
時光匆匆，又过了兩年，我们提出結婚要求，但妳母亲反對这門婚事，理由是我的收入太少，不能給家庭有力的经济支助。由戀愛而結婚，这是忠于自我的选择，我們堅決面對这塲嚴峻的考驗。
经过五年的恋爱，冲过世俗的藩篱，我们的诚意终于征得妳父母的谅解而同意我们注册结婚，举行华族婚礼和简单的茶会，招待亲戚、同事，以及熱愛歌唱的摯友与鄰居。妳得到“叛逆”的外号，我也获得“不自量力”的荣衔。
对于这些世俗言谈，我们一笑置之，只因为我们的结合不是卖办式婚姻。我们很快乐，我们得小心地规划未来的道路。
二
人生谁没有回忆？回忆有甜美的，也有心酸的；但只回忆成就不了事，如果回忆不是一种动力，那会是一种消极和痛苦。
你出生于小康之家，父亲是退休的海港局公务员，也是精武体育会的成員。一个讲英语及方言的家庭，男孩子都在英校念书，但父母却让两个女儿——你和姐姐，接受华文教育，在当时，算是很明智的选择。
妳爱我，放弃出国深造的机会；妳高中毕业，我只念到小学。妳愿意和我结婚，不嫌弃我穷，不轻視我学历低，因为妳很了解我的性格和我的为人，很赏识我的好学和勇氣，妳冷静地面对母亲的奚落，因为妳相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所以坚持；妳叫我不要气馁，并不断地说服父母。
幸好，妳的三哥和三嫂，姐姐和姐夫较同情我们，经常从旁协助我，并为我们说了许多公道话：“读华文的，找份理想的工作有多困难啊。”
我没有自卑心吗？有，但妳鼓励我，决不能向自卑低头。我很冷静，因为我知道我们要的是什麽，我也清楚我们缺的是什麽。于是，我朝着缺的方面去努力、去发展，经过十年的努力与实践，终于解除了这个恼人的心结。爱情需要面包，这是事实，但我的工作收入，却像龟兔赛跑。
我脚踏实地，量入为出。1966年，我结婚的时候，月薪包括超时津贴一百三十元，妳的收入兩百六十元。我们租一间小房暂住。1969年，我的月薪包括超时津贴两百元，妳的月薪四百元。我们住一房半厅的政府组屋。1978年，我的薪金八百元，妳一千多元。1983年，我的薪金两千元，妳一千五百元包括超时津贴，我们入住三房式。1980年，为照顾小儿子也因为身体不好，妳接受我的意见辞掉工作。1990年我的薪金已超过四千元。1995年我的月入达五千多元，迁居四房组屋。
我每个月还可以滕出一千元给妳作零用钱。妳從來不奢侈，不追求时髦，从不会煮飯学会了烹飪。
人生到了这个阶段，验证了收入的多寡，不是衡量婚姻的唯一条件。因为薪金是会变动的，比如失业等。唯一可以告慰的是，我们生活俭朴，勤奋自勉。我们时常警惕自己，只有把自己的长处，结合在可以发展的领域里，与时并进，刻苦坚持与改进自我，才有发挥的机会。而这些经济上的努力，对家庭物质上的需求，只提供了基本的稳定作用，真正的社会道德与家庭伦理价值观，才是生活的核心。
三
听爱人弹奏钢琴，医治我的自卑；听爱人歌唱，让我找到坚毅自强的药方。
練习鋼琴曲是很枯燥的，尤其是指法的锻炼，有時一小段要不斷的重復练习，为了不要让你的家人感到为难，我们在附近租一间小房间方便平时的练习，当然钢琴也搬到这里。每逢周末或公共假期，在这四周花樹清幽，芳草如茵、清静的小房间里，我听琴看诗集或阅读时事新闻；妳拜师苦练钢琴，参考资料，希望考取更高的文凭。
在这段时期，妳母亲经常在我们离去的时候，到小屋向屋主黄老太太了解我们的情况。这是黄老太太的女儿告诉我们的，慈母心令人感动。
妳最爱弹奏莫泽熙的《胶林，我们的母亲》，那幽怨的琴声，對祖国满怀的憧憬。还有《献给爱丽丝》及《牧童短笛》，那铿锵而又抒情、柔美轻快的琴声，很受屋主黄老太太的欢迎。老太太的女兒是位护士，也很喜欢听妳彈琴。直到今天，每逢听到这些歌曲时我便会想起妳，想起妳当时弹奏的神情，想起我們那段刻骨铭心的初恋。
黄昏时分，我们才离开这爱的小屋。如果当天有开会就去开会，没开会就去听音乐会或看话剧表演，当时的文艺活动非常蓬勃。我们也看电影，当时的《女篮五号》、《青春闪光》、《夜半歌声》、《白山黑水血溅红》；黄梅戏如《刘三姐》、《梁三伯与祝英台》、《天仙配》等，都是必看的戏。妳在工会的歌咏队教歌，也参加过不少音乐会演出及担任钢琴伴奏。
我们的三个子女，两个学过钢琴和小提琴，一个则喜欢打西洋鼓。小时候的兴趣未必是最后的兴趣，但这种从小就培养对音乐文艺的爱好，在他们日后的生活里，仍发挥着积极的作用。随着时间、地点和职业的转移，时至今日，我的大儿子是电脑软件设计工程师、部门主管兼业余摄影师；女儿是中学美术教师並愛好勘探及五行命理學；老幺是车辆引擎零件装配及维修技师。两个留学美国的德萨斯州与阿里桑娜州，一个留学南澳的柏斯。能培养他们有一技之长，花掉大半生積蓄，作为家长，我们感到很光荣。
我做过八项工作从未曾失业，十五岁便投入社会谋生，为期近五十年。
我做过海上小贩与陆地流动小贩、印务馆学徒、报馆排字部拾稿员及编辑部校对组校对员、广告招徕员、广告代理商、公会助理秘书、养殖牛蛙、组织钓鱼公司及在邻国水域建设奎笼度假村。
在生活道路上，我敢冒险敢于尝试，这也许是受到我父亲的影响。我虽然没有机会读书，争取更高的学历，但我有丰富的资历和顽强的斗志。
四
战前，我父亲曾是一名熟练的渔船驾驶员，航行于马六甲海峡，经常载渔产到槟城、马六甲和新加坡，交给固定的批发商。初期的渔船还没有安装发动机，张帆出海，全靠风力；没有罗盘，全靠观察月亮、星宿、云彩、潮汐和岛屿等情况来判断航线，天气不明朗的时候，要忍着气细心观望及判断，并作好及时扬帆的准备。在我从事的八项工作，有些虽具有危险性，但都是在相关的基础上求发展的。
1980年，我养殖牛蛙的时候，每逢周末，妳帶着老幺，跟我上蛙场一起劳动。从达曼河水的中峇鲁搭车到蔡厝港的吉丰兵营后芭场的蛙場。在芭场，妳协助清洗蛙池，锄掉周围的野草，切猪肺和煮饭等等，给我莫大的协助。
我在邻国进行钓鱼活动，也曾带团到各处奎笼去钓鱼度假。1996年成立佳美韵奎笼度假村之前，妳也曾多次协助带团前往，分享了我的工作的成就与苦乐，也分享了假日海岛旅游的一份喜悦。
五
1995年，妳在居委会的卡拉OK音乐室高唱《血染的风采》时因中风即被歌友送入囯大医院治疗，在医院昏迷了数周，出院后在家疗养，我照顾妳五年。
我深恐病患再發的隐忧，及时做出决定，即刻带领全家人并用轮椅带妳到美国的加州与大儿子一家人相聚一个多月，并游玩加州和洛杉矶许多名胜。
在新加坡，我也曾推轮椅带妳到维多利亚音乐纪念堂，出席聆听李豪老师的音乐会，因为妳曾是李豪合唱团的成员。这一段难忘岁月的朝夕相处，尤足珍惜。晚年退休，在许多联络所的歌唱班教导文艺及方言（广东）歌曲，直到发病入院医治，奉献了妳的一份力量，为时八年之久。
时间匆匆，一晃就是卅四年。我们都有了些小成就，我们都老了，但我们感到很骄傲。妳病了，我照顾你；我失意时，妳安慰我。今生今世，执子之手，不离不弃，直到2000年2月20日这一天，妳病重倒下，离我而去，我，满腮泪痕，彷徨无依。说“再见”的机会也没有了，再也牵不到那风雨同舟、温暖而结实的手。
2000年，是我生命中另一个重大的转捩点。心头的重压无从舒缓，思念的悲情无从倾诉；我思，我忧。
窗外，絲絲小雨；耳边，又一阵歌声，如怨如诉：
………………
我的愛人啊，自從別后，老是忧傷，在心头，
我曾将书修，無從将书投，在这春光裏，引动我心悠悠。
桃花似含羞，柳樹也低头，微风吹着，轻舟，
夕阳照着，鏡明的清流，这美丽的四周，教我怎不伤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