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acpw.com生命的光彩 ／吴岸
——悼诗人田舟
今年春节前夕，诗人田舟不幸病逝。
田舟得病多年，80年代曾经因肾癌割除一肾，痊愈后积极从事诗歌创作。90年代却不幸中风，半身瘫痪。他以坚强的意志与疾病抗争，甚至在不能握笔的情况下，坚持口述创作。
还记得2011年12月，我们一群文友在实兆远王涛的憩园雅集，原以为也受邀请的田舟无法前来了，不料，当我们正在拍摄全体照时，却意外出现。他在太太的扶携下，由女儿从安顺驱车赶来参加老友雅集。我们每个人都为他的出现庆幸。在镜头中，坐在前排正中轮椅上的诗人虽然显得瘠瘦，但神色从容依旧。
2012年9月30日，我与王涛在北上时路过安顺，前往探望，将收入诗评家评论他的诗作的东南亚华文诗人笔会文集《风雨兼程更上层楼》送给他，希望给他带来安慰与鼓励。但在抵达时，他的太太出来迎接，悄声告诉我们，医生已诊断田舟癌症已扩散，药石罔效，嘱咐我们探望田舟时不要提起。那次会面，虚弱的田舟对我们的问候只以点头，无法语言，内心却激动不已。
今年1月中旬，我到半岛，曾路经过安顺，原想前往探望田舟，因为急于赶路，想改日再去，没想到1月21日，便得悉他逝世的噩耗。
回顾初遇田舟的情景，我难以忘怀。那是在1983年10月杪，我应下霹雳区华校教师公会的邀请，到安顺出席该会举办的文艺讲座。同时受邀的甄供兄告诉我该公会的主席是田天华先生。我们到达安顺那晚，田先生递给我一卷他的诗作的印本，要我提批评意见。那晚在三楼宿舍的灰暗灯光下翻阅他的诗作，我就被一首题为《问山》的短诗深深吸引：
什么时候，你们停止了翻动？
像涌起的千万堆浪涛
骤然停歇在半空中
什么时候，你们身上
长出了青绿的野草树木？
像蛰伏的巨蛇，苔霉满布
什么时候，你们火热的心脏
让雨雾冻得冰冷？
什么时候，你们掬饮了
酣醇的涧流？
昏醉了这许多年代
多少次了 雷的拳头
在你的庞然的胸膛擂动？
哗哗的瀑布
一次再一次地重复那首战歌
哪一天你们再翻一个身
向前汹涌 汹涌……
在第二天的演讲中，我毫不迟疑地在著名诗人的例诗中，增加了这首《问山》。作者当时是会议的主持人，坐在我的旁边。我注意到他的意外的惊诧却泰然处之的神情，随即是安顺文教界朋友们的祝贺的掌声。这就是我第一次认识诗人田舟的经过。
出身贫苦家庭的田舟，是个忠厚谦逊的教育工作者，从事教育工作20余年。更是一位爱好诗歌一生追寻缪斯的诗人。
读他的诗，你会感觉到他对社会与人类的关心和热爱。然而他绝不是那种自诩为“时代的歌手”的人，他谦虚、自知，却充满自信，所以在他笔下的艺术形象，多为平凡不过的人物或事物。然而惟其平凡，才更显出他的笃实与真诚，他的思想的深刻和艺术表现手法的纯熟。试举下列例子：
夜还未尽呢∕我们还要巡狩∕在这世纪的街巷∕给寒夜的迷失者∕致这一份∕可贵的指引与温暖∕我们要点燃最幸福的光。
我们是黑夜里的小太阳∕在我们邃古的记忆中∕最黑的夜里∕只曾那么昏昧一下∕像云影掠过大地∕随即亮起∕而从未迷失方向
——《灯笼》）
让我从沉默中醒来∕别让这讨厌的潮湿∕把我埋葬∥你该知道我所渴求的∕那么给我吧∕即使是一星火点∥我只要说一句话∕一句长久以来就想说∕而说不出的话∥别胆怯地
掩盖着耳朵∕听听我砰然的真实吧
——（《爆竹》）
我最欣赏他的那首《致粉笔》。这首诗充分体现他身为教育工作者人生观与历史使命感，焕发出他对社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无私奉献的精神：
握着你∕短短的一根雪白∕好像握着∕自己的生命∥消耗了一分的你∕消耗了∕我们一分的命∕消耗了一分的你∕增长了∕我们多少生存的意义∥我们把你化成了灰∕也把自己∕埋葬在你的灰烬里
在艺术的构思上，这首诗让人想起宋朝诗人苏轼的“非人磨墨墨磨人”的名句。苏轼在《次韵答舒教授观余所藏墨》诗中，说他的藏墨足可供使用三十年，但长年磨墨为文，日夜绞熬脑汁，表面上是人在磨墨，骨子里却是墨在磨人，人的一生都给墨磨掉了。这与田舟《致粉笔》中的“我们把你化成了灰∕也把自己∕埋葬在你的灰烬里”可谓异曲同工。
田舟是马华现实主义文学的杰出诗人，他的逝世是马华诗坛的重大损失。他的著作《问山》、《盾》、《十月的彩灯》及《田舟诗选》等几部掷地有声的诗集，是马华现实主义文学的珍贵遗产。
正如他在《致粉笔》诗中所说：“消耗了一分的你∕增长了∕我们多少生存的意义”。诗人虽离我们而去，却留下生命的光彩。
2014年2月15日 于葛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