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acpw.com
夜思 段春青
每当写累时，我总喜欢走下楼去，拉一只高脚凳子，紧挨着白墙坐下。那时或是阳光微倾，靠着墙，就是湛蓝的天，那蓝，蓝得没一点尽头，仿佛任凭我的思路怎么飞跃，也无法穿透它，它还是要蓝的。我就这么望去最高的山，似远非远，知道林木繁茂，却望不见树影。白云旖旎地飞去山头，低低的，没有比它再高的意思。抑或不下楼，就着坐在床上，抱着双膝，窗外就是这景，这山。或是搁笔在夕阳时分，我便开窗看山。山是宁静而长久的，它不因何人的疑问遥望而动摇分毫，它是个信誓旦旦的守护者。我常想，究竟它为了谁而成为山的？究竟它要静止到何时方才可以？天之大物，怕是无它，最专情不过了。夕阳将落之时，一天之内最后的光线就在这山顶之巅，然而它那般多情，却站在了天地下最矛盾的位置。因为一天的曙光始于山背，一天的夕阳却终在山前。
傍晚的小城每户人家都有一个人在忙。我时而看灰蓝的炊烟。聆听邻居家用菜刀在木板上切着猪料的声音。不若看远处菜地上，一末身影永远在弯腰拾掇着院子。有时一只灰色的猫从这家的窗口蹿去别家墙头。而我家种在前院的佛手瓜，去到别人家的矮墙上长着……都那般地在忙，日复一日，变的，只有黄历上的数字和容颜罢了。或者我还听见母亲为寻大象皮而在路上走动的声音，她说着话，我和邻居家也能听见。据说象皮经过烘烤后，用温水送服能根治久缠着我的胃病。她们说着话，我认真听着。后来听说不远处的某家有的，于是母亲道谢后去了。有母亲的人，终究还是个孩子。我乐意她为我而忙，为我而奔走。本来我可以一直这样的，只是我的去处让她无法老实地向我传达她的爱。那我还等什么呢？就在这母亲的眼皮底下，我微微地暖着饱受风雨的心。
长时间地躲在房里，除了写字，我也还看书。于是还是看完了春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发觉能把它看完，仅因喜欢它散文的格调及对内心世界的剥述，而不因故事和情节。不过倒因此体会了某些创作上的感悟。也无非不好。
不过读书，也并非什么书都要读。除了电话里下载好的电子版，从新加坡带来实实在在的书，仅一本越南朋友送的《屋梁》。我与他初见于菲律宾马尼拉，那是参加《亚华青年文艺营》的时候。见我之前，他因诗歌而认得我，所以见后，倒是相谈甚欢。巧的是，他这本书出版是因对其父母的怀念之情，才翻开，就见『仅以此书献给伟大的父母』的字，而我那本荒草集，也还不是写着『仅以此书献给我的父亲』这段字。那一刻我们看着对方的书，心里大致是一样的感受，所以心不在课堂，我们迫不及待地读着彼此的书。我们都失去最爱的亲人，我们都明白那样的感受。可在不同地方各自承受着不能逃避的事实时，我们以同样无法释怀的思念，将它通通付诸文字，希望将它完全破碎在文字里，或希望由此抓住某些东西，还是哪怕只为了微乎甚微的纾缓，我们仅以此生最爱的东西献给了最爱的人。
巧合之间，仿佛有言，但又非言，那是极富感性及冲击性的感慨。我们唯有一笑，还能如何？
在网络不发达，高山流水的地方，我怕是最适合居住的。不过这样的安静，倒让我时常怀着想写信的冲动。我想摊开一张洁白的纸，用黑色笔写给一个人信。谈谈这么久以来，我的刘海长长了，没去剪，也没想着要剪。还可谈谈此刻的心境，犹如临近明亮蔚蓝的湖畔，却还正在路上走去的样子。抑或谈谈想忘却某种盘结在思绪里白茫茫的一道道的网，可交织着的千丝万丝，总在不断地不断地增加着。或许说，打开窗是因为在等待什么的，可天黑了，然后只剩下漆黑的道路旁，孩子们开着旧式录音机的跳舞和歌声。偶然唱到高处，那样幼稚和无忧无虑的声调，倒像极了对着老树说话的醉汉。夜空下的我，也还有些事情可谈的。只是思索来去，信又将写给谁呢？
天黑尽，不得不添衣的时候，我只得轻轻一叹，还是惆怅作罢。算了，不写了。
二〇一二年十二月九日星期日 6:41:43 PM 抹谷
二〇一三年一月十一日星期五新加坡联合早报《文艺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