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小贩(四) 旭 阳
毕业后,想升中学,就去报考华侨中学,但没多久祖父病逝,父亲又失业,我又停学了。我们兄弟姐妹多,家庭经济重担都落在父亲的肩上,我感到很彷徨。母亲总是笑容可掬地叫我不要灰心,使我面对成长的苦恼岁月。后来,我写了《妈妈的微笑》和《天边那一个颗星》,为的是要纪念母亲的养育与教诲之恩。
1951年,韩战爆发,风云遽变,美、法军人一批又一批,乘大型轮船途经新加坡公海,通常轮船需要添油添水或日常必需品,然后再开往目的地。那时,海上“惹惹”生意非常好。在堂兄的鼓励下,父亲决定下海做点小生意,我来跟班。我们由丹绒巴葛尾洋行货仓外的小码头,乘堂兄的摩多电船出海,到轮船上卖“惹惹”。堂兄卖的是高档的照相机、打火机、皮革钱包和手提收音机等等;我们卖的是咖啡茶奶、饼干、香烟和苹果。
在轮船上卖咖啡
“惹惹”( Jaja ) 是马来语的音译,小贩做买卖的意思。当外国貨轮停泊在红灯码头外
海,或停泊在苏丹礁灯塔附近指定的海域,船头便会升起一粒小黑球,表示船已下碇,接
着,船的左舷便徐徐卸下了长长的梯子,让乘客或工作人员下船或登船,我们就在第一时间上船在甲板上占位,然后再把用具和貨物从小船吊上客轮甲板上,再选个好位置便开始做生意了。通常要卖上两三天,直到船离港为止。因为当时新加坡河碰上退潮时,河床又窄又浅,要依靠驳电船将大咕船拖到深海的货轮旁,将货轮从邻国载来的米、米糠、糖、盐、豆类、树胶制成品、木板或舶来品等,载回新加坡河畔,由苦力卸货,再由罗哩载去貨主各自的货仓囤放。
这时期,我对于估俚(苦力)及舱面书记(俗语“勾海底”)的工作情形有了解,苦力在船仓底工作,灰尘飞扬,不小心便会发生意外。我在《风雨伴我行》诗集里的《一个估俚的死》是经过很久的构思才写下的,主题在于反映苦力的生活没保障。我曾经在文达街和直落亚逸街头流连,当时,很多苦力都坐在街边的“五脚基”,等候工头的雇佣。
我们卖的咖啡茶奶、饼干和香烟很受欢迎,刚好给在船舱工作的苦力及舱口工作的领货书记提供饮食方便。至于青苹果也很受海员或乘客的欢迎,记得当时一粒青苹果卖美金一元,当时一美金约兌三元叻币(英王乔治海峡殖民地货币)。
最难熬的是饿肚子,在船上过夜,晚餐吃什么东西呢?总不能天天吃饼干和咖啡奶茶吧?于是在顾客的暗示下,用一包“电灯”牌子的香烟,到轮船后舱的厨房,向腰间挂一大串锁匙的厨师交换一盘船员吃剩的、冷冰冰的沙丁鱼和白饭。当时,我十三岁,正处发育阶段,那种狼吞虎咽的丑态,不堪回味。
满船载的尽是猪和牛
我们每天要查清楚抵港的船名和时间,才能准备营业流程。最刺激的是,当没有客轮或另一艘还未抵港的时候,我们只好到载满黄牛和猪隻的KPM货船去碰碰运气,也打发点时间。通常这些货轮來自印尼的峇厘,供应黄牛和猪隻给新加坡屠宰场。黄牛的鼻子都用绳索穿住再绑在铁栏杆上,猪隻则装在藤制的猪笼里,重重叠叠,排满了船的甲板;牛和豬的糞便又酸又臭,虽有船员做清洁工作,但那股浓浓的味道真受不了。
在卸载猪隻和黄牛的过程中,曾看过一次惊心动魄的小插曲。通常,赶黄牛下大咕船,设有围栏走道,工作人员用尖状物器,轻刺黄牛的屁股,黄牛便会一隻跟着一隻走下船舱,大咕船船夫再将黄牛分作左右两排站立,将牛鼻子上的绳子绑在船舱左右两侧的横木上,每排四至五隻,重量要平衡,工作十分吃力。
那次,有一隻黄牛蹄部受伤不能走动,重达数百磅的黄牛,如何能搬进大咕船?这时,一个体态健壮的屠夫,在船长的指示下就地解决掉黄牛。他手持一把锐利长刀,在黄牛的脖子下向上一拉,黄牛的颈项血流如注,惨叫几声,瞪着眼倒地而死,接着,屠夫挥动长刀,如庖丁解牛般将黄牛分解数段,用水喷洗后由吊称机将网住的牛肉卸下船舱。
看海的日子
在船上卖咖啡茶水 ,没生意的时候会很纳悶,只好看看海。
看海的日子也不错,参阅海港局手册,辨认轮船桅杆上的小旗或物体所代表的讯号,如船已下碇,呼唤水船添水等等,辨别海上各种不同形状的浮标的含意,认识轮船的吃水线与承载量的关比例。通常轮船在白天用旗帜表达讯息;晚上则以灯光传达。
看看日出与日落,朝霞与夕照的变幻,海天一色的美景。看看远处与邻国印尼廖属峇淡群岛交接水域穿梭的轮船。看看海鸥、海鹰那优美的飞翔。有时候看看别人在轮船旁钓鱼,好像很容易就钓到几条活跳跳的红鱼(红鸡),心里很羡慕。看看南部的岛屿,如龟屿、姐妹岛、棋樟山、苏丹礁灯塔、绝后岛(今日的圣淘沙)、韩都岛、默茂岛、猫岛(今日的裕廊岛)、大小毛广岛(今日毛广岛储油与炼油城)等,各具历史与特色。
在这一段日子里,关于海上的知识累积了不少,也许这是我日后写作的好素材,我写的《海上组诗》就是取材自海上的生活。我经常会想起一句很有励志的歌词:“ 活着就应该勇敢,活着就应该向上,谁要是悲伤,请看看那海洋。”
卖“惹惹”只做了一年多,父亲太辛苦了,我也撑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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