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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 卜汝亮
我最小的女儿婚后住在雅加达。我这女儿给人的印象是柔弱温顺，但她很会享受生活，喜欢逛市场、看英文小说、看电影，一有机会她就出去旅游。现在她有了孩子，没那么多余暇去享受了。她要亲自管孩子，不愿意请人服侍照顾，所以又繁忙又辛苦，可她情愿乐意。
这次一同到巴厘岛旅游，她跟我说了一句话：“晓康睡着时像个天使，醒来后就像只蠕虫。”我听了哈哈大笑！怎么不是？睡着时，他那么纯洁、平静，让人舒心，宽慰；醒来后，便在床上无休止地蠕动、翻滚，动得叫大人不得安稳，害怕他转来转去，跌落床下。有一天小晓康突然开始学走路，第二天就可以自己走路了，摇摇晃晃、跌跌撞撞，我女儿更不得安稳了，整天步步紧跟，处处紧盯。此刻，他睡着时还是像个天使，醒来后已经变成了小猴子，无法无天。再后来，那孩子又开始咿咿呀呀，到处乱跑，乱拿乱抛，扰得他妈妈更手忙脚乱。他那不成形的动作和口语，他那看似做作的迷眼努嘴和他那随意的肢体摇晃，透射出稚气和灵气，尽管劳累，他妈妈也乐得笑逐颜开，还不时赶紧用手机摄录，传给家里人，引动一片又一片的笑声和热议。顽皮的小猴子成了开心果，睡着时依然像个天使，纯洁、平静，令她舒心、宽慰。
我女儿才有一个孩子，而我是妈妈九个孩子中的第八个，日本统治印尼的时候出世。那时生活必需品十分匮乏。不到两年，我弟弟又出生。虽然我一两岁时的记忆一片空白，但那时妈妈一边忙着养家料理家务，一边照料大小孩子以及还十分幼稚的我和弟弟，她那不得安稳的境况可想而知。如今我所能记得的是我睡觉时像个天使，醒来时像个蠕虫或猴子或开心果的幼稚期已经过去的年月了。如今我所能记得的是妈妈用她自己的方式看着我、带着我一天一天长大、一年一年成人的好些个片断。
那时，爸爸已经半身不遂，无能为力养家了，家庭的重担全压在妈妈肩上。我们孩子们真幸运，因为我们有一个十分能干，刻苦耐劳的善良的妈妈。她从中国广东省梅县松口乡下，跟随爸爸飘洋过海，来到万隆。在家乡，她从小就已经是劳动的能手，来到了万隆和爸爸一起做小生意，勤俭持家，在艰辛的环境里养儿育女。
是学龄前吧，记得有一次妈妈不管我哭叫，也没多说什么，依然牵拉着我到洗澡堂，用冷水泼我一身。从此我就用冷水洗澡。又有一次，妈妈有事出去，我死要跟随，哭个不停。妈没有唠叨，更没有训斥，一面抚摸我的头，安抚几句，留下我在墙角下啼哭。从啼哭到过后抽泣，我慢慢自个儿平静了下来。妈妈回来时，我又是个快乐的小孩，跑近妈妈身边。有时，我半夜口渴，叫醒妈妈，在昏暗中妈妈走出去，过一回手里拿着一小杯水走回来，轻轻地递给我喝，我又安详地躺下睡觉。到了学龄，玩玻璃弹珠，玩得正兴，突然妈妈气急寻来，我才惊醒快误了上学时间，便赶忙跑回家，匆匆洗澡，草草吃了中饭，赶去上学。更大了，和几个邻居小朋友尾随抬大伯公舞龙舞狮队游行，我有多兴奋多满足。第二天我兴致勃勃想动身再去。妈妈说你怎玩不够。她面不带愠色，但就是不准我再去。我心里十分败兴，却也不敢违拗。高中毕业后我当教师，突然左半身麻痹，妈妈带我看医生，医生说我心脏有问题，要转看医院内科医生，后又须留院诊察。妈妈眼神黯然，沉重地说：你一病就怎么严重！二十多岁参加护校等社会活动，被一位军人威胁敲诈，看我恐惧的神色，妈妈在我身边悄声说：精神点，别显得那么害怕！之后知道我牛犊不畏虎，她没有怎样阻止我，只是以十分关切和无奈的口气劝解我不要参加会惹火烧身的活动。一场火灾把家烧毁，什么都完了，生意要开始从头做起。一天我带爱人回家，过后妈妈好像心里很不安，轻声对我说，这么早要讨老婆，以后生活怎么过？
想起来，我这长不大的孩子，多让妈妈牵挂，多让妈妈不得安稳。妈妈总是那么矫健，忙个不停。我从来没听过或见过她劳累时的唉声叹气、愁眉苦脸。
妈妈是孩子们的天使，带给孩子们阳光、清风、雨露、庇荫，时时刻刻护卫着、抚慰着、拉扯着、牵引着孩子们走向生活。
2014年8-9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