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卫的文学电影
/于而凡
在高度商业化的香港,坚持走艺术电影的路,王家卫是一个异数。三十年来,他只导演十部长片一部短片,可说是慢工出细活,最后一部“一代宗师”就历经8年筹备,4年拍摄的过程。
王家卫的慢也在其电影节奏。他不刻意讲述完整故事,把重点放在细节描述。片中对白少,画面重在表达情绪酝酿气氛,展现出暧昧、缱绻、恍惚、慵懒的颓废美。
情节虽不紧凑,镜头却不静止,而是灵动跳谱。面部表情肢体动态不断却换,传达出角色情感波动;场景符号隐约闪现,潜意识中给予各种暗示。这灵动“直觉剪辑意识”,是意识流小说在电影的呈现,在他少有的快节奏电影“重庆森林”与“堕落天使”中,表现得更突出。一改平时安稳的画面,片中摇晃画面,现示出忙乱香港。他又用后现代拼贴手法,把情节淡化,冷酷再现大都会的苦闷。
王家卫电影主题永远是人之间的心灵沟通:拒绝与逃避,追求与失落,忘却与追忆。在爱欲迷茫中,触发疏离与孤独,寂寞与虚空。人们不断逃离与寻找,追寻归属。
“阿飞正传”里,无根浪子,在寻根中寻找自我;“2046”里,依然沉沦在过去无法走出来的人;“花样年华”有一段没有结果的柏拉图婚外情;“堕落天使”有交错而无交集,疏离在拥挤中的异化人;“重庆森林”中,苦闷都市人怎样渴求爱来疗伤;“春光乍泄”中,一对同性恋人逃离家园来追寻自由,迷失后寻求归属;“东邪西毒”是各种错位的爱,和各有怀抱的伤心人;“一代宗师”是一段武林往事,一段江湖恩怨,一个时代精神。
王家卫是个怀旧导演,老香港三部曲(阿飞正传,花样年华,2046),武侠与民初中国(东邪西毒,一代宗师),很好展现出他缓茫绵徊的风格。虽喜讲述过往时光,他电影无中国艺术特有的时间感,不见他凸现人事变迁,或感叹时间空幻。像“一代宗师”那样历史题材,他关注的依然是人之间的离合,呈现空间命题,这令他电影有着西方艺术的神韵。
他也在片里注入政治隐喻。“春光乍泄”中主角的逃离与回归象征港人97情结,布宜诺斯艾利斯“联盟酒吧”的店名在片中闪掠,似乎给予统一暗示。而在“2046”,2046与2047的房间号码,代表50年不变的旧香港与即将来临的新香港。
王家卫电影对白虽少,却字字珠玑,满是机灵而富韵味的话语,就像:“这沙漠背后是什么?”“是另一个沙漠”(东邪西毒);“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有一口气,点一盏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有灯就有人。”(一代宗师)。
节约对白外,王家卫电影的特色是角色独白,有娓娓的述事,有情感的倾诉,还有哲理而诗意的独白。就像“阿飞正传”里:“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它只能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睡,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就在牠死的时候。”或“重庆森林”里:“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不会过期?...如果记忆是一个罐头,我希望它永远不会过期。”以及“2046”中:“去2046的乘客只有一个目地,就是找回失去的记忆。因为在2046,一切事物永不改变。没人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因为从没人回来过。我是唯一的一个”。
不单是独白,也有说书人式的旁白:“那些消失的岁月,仿佛隔着一块积着灰尘的玻璃,看得到,抓不着。他一直在怀念过去的一切。如果能冲破那积着灰尘的玻璃,他会走回早已消失的岁月。” (花样年华)
碎片化的自语和散文式的旁白,让王的作品蒙上浓郁的文学色彩,你可在他片中看见村上春树、劳伦斯·布洛克等当代作家的影子,看出意识流小说的痕迹。这些文学色彩让他电影有着画外之神韵,令人回味无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