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屆世界華文微型小說雙年獎(2014-2015)入圍作品
眸/于而凡
小松做了重大眼睛手术。开绷带那天,我因为去国外出差一个多月,不知道结果如何。回来后一时忙着公事,没时间联络。这天上午在办公室,他却突然来电话,约我咖啡店见面。
他早已在茶座上等我。一看到他形象,真是吓了一跳。他头发凌乱,脸面消瘦苍白。最惊人的是架起一款墨黑的眼镜,像瞎子戴的那种。可能是拿它遮光保护眼睛吧!看他颓废的神态,我担心手术做的不太顺利:“怎么了?手术做的怎样?”“唉!”他不答话,倒来一声长叹。
“是不是失败了?”我知道他做这眼珠移植,在医学上是新技术,风险够大,开刀前他们一家就曾犹豫着。眼珠捐赠者少有,机会难得,最终他决定赌一赌,就算失败也比他那近瞎的现状坏不到那里。“不算失败,也可以说是很成功。只是。。。”他欲言又止。我很是好奇:“只是什么?”
他迟疑了一回,像是在构思要怎样讲述。我等着。可他一开口,却先发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戴这眼镜?”“不是为了让眼睛免受光激吗?”“错了,手术很成功。我一打开绷带双眼就可以正常运用,视线很清晰,比一年前视力正常时还要好,医生说不需要眼镜。。。我用这眼睛看东西,异常清楚,天上鸟儿辨得出,地上蚂蚁数得清,连窗帘后的东西和灭灯时的人面也认得出。”
停顿一下,他接着讲述:“可是,麻烦却来了,和人家对谈时,我的眼睛始终把对方的面目表情看得透彻,把本来微小的细节放大。出院后好多亲友来访,都说着好话。可我竟然从他们的眼神读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就像:‘这家伙真受上天眷顾,我丈夫怎么没他好运?’;‘眼睛好了,就不知何时能把欠我们的债还清?’从那时我发现,除了幼稚小孩,无人言思一贯,说话时定有功利考虑,时时隐瞒真想法。几次和朋友对谈,印象最深的是他们心里总有共同语句:‘还是不告诉吧,免得。。。’一次又一次的不坦诚,证实他们的虚伪。在公司,我总是看到职员的脑筋在翻转:'怎样对老板编话让他相信?'。在家妻子经常对我用婉转话语说话,以前倒很受用。现今我居然从她的笑容,看出她欲掩盖原意的企图,发现那甜言蜜语不过是操纵我思想的工具。”
说到这里,他喝了水湿喉,再接下去:“而后,根本不需要说话,就算是不熟的陌生人,我也能从他们的一举一动把他们心机看穿。在店铺在餐厅,面对服务员的敷衍假笑,心会听到:‘看这人衣着,哪里买得起我们店的东西?’;‘这么晚才来,害我们这次又要迟下班!’与 别人谈生意,始终看清他们是怎样步步算计;在路上碰到清洁工遇到泊车员,他们心里对我的怨言全听到;在高级场所见到一些知名大老板,从他们不轻意的视线, 我会读出他们对我的鄙视。。。一个多月了,我真正生活在一个充满敌意的环境,处处有人对你不满,时时有人要算计你。我要时时忍气,处处戒备。我没法再见 人,因为知道,这世上没人对你真诚,无人用真面目现世。从那天开眼起,我日日心神不宁,夜夜无法安睡,我真的。。。快疯了!”
“我今天能对你把心事倾吐,是有备而来。你——是唯一的在手术后还没与我见面的熟友,也可以说,是唯一没让我反感的熟人。所以,今天我特地戴了穿透力很差的黑眼镜来见你。”
那是我最后一次和小松见面。这以后他拒绝再和任何熟人接触。几个月后,我听说他和妻子闹离婚,把生意也结束了,离开首都返回到中爪哇小镇的老家去。我们一群友人聚会时谈到他,除了感叹喊奇之外,总会有些好奇——到底是他移植了谁的眼珠能有那么厉害?和小松前妻最熟悉的阿红打听到:眼珠捐赠者是一位有名警探,这人生前破过多个悬疑大案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