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的生命永在
——悼念余光中先生
/曹安娜
今天的微信被诗人余光中先生刷屏。大诗人逝世,如巨星陨落。致哀。祈祷。献花。更多的人在读诗。我的学生在一所乡村初中教学,她说刚刚学过《乡愁》,孩子们感动中有些不解。今天听老师说这位可敬的诗人走了,孩子们在教室里地站立着一起再读《乡愁》。朗读声穿透时空,跨过海峡,超越生与死的界限。
余光中先生的诗已经被读了好多年。他是诗被介绍到大陆最早,也是影响最大的台湾诗人。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读乡愁被冲击的感觉。原来,中文还可以这么简洁这么美!从乡愁开始,后来知道了大气悲壮的乡愁四韵,又知道了典雅的白玉苦瓜。还有让人浮想联翩的《春天遂想起江南》。记得这首诗,是被我抄在一张信纸上,小心地夹在本子里。那个时代我们把能找到的好诗都抄下来。
我印象中的余先生不是个爱热闹的人。诗人被人许多人热爱不一定是好事。但是这么多人热爱他的诗,他的在天之灵肯定是欣慰的。
我有幸与余光中先生见过两面。第一次是在浙江金华的艾青故居。当地一次纪念诗人艾青的活动。与先生几次擦身而过,没有机会交谈。余先生与太太形影不离,恩恩爱爱,给大家印象深刻。于是人们半开玩笑地朗诵他的诗句
“春天,遂想起遍地垂柳
的江南,想起
太湖滨一渔港,想起
那么多的表妹,走过柳堤
(我只能娶其中的一朵!) ”
余先生听到后微微一笑,并不解释。另外一次是2002年第五届东南亚华文文学研讨会。那天他做了主题演讲。高屋建瓴,娓娓道来,一句废话都没有,我觉得记录下来就是一篇观点新颖的文章。当时记录的不全,于是当晚与山西社科院的周研究院一起来到余光中先生住处,请求拜访。没想到累了一天的他居然答应了。
余光中先生外表看起来更像是一位儒雅谦和的学者。记得我一见面就忍不住说我觉得您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您的诗大气、张扬、有气势,人却儒雅、谦和、严谨……他说,“你的意思是我很平常。这也很正常。曾经有人问过这个问题。我多次用过这样一个例子回答:王尔德说他用百分之一的生命写作,用百分之九十九的生命生活。他的意思是过日子用天才,写作靠本事。在他看来写作并不太重要。我正好相反,是用百分之九十九的生命写作,百分之一的生命生活。生命几乎都耗在写作中了,生活过得去就行了,自然是平平常常的。”
说到这里,我们大家都笑起来。
余光中先生不光写诗。还翻译,参与文学研究活动,尤其对于推动东南亚华文文学发展起到重要作用。他那天的演讲以“离心与向心:众圆同心”为题,讲了东南亚华文文学与中华传统文化的关系。他的演讲给用华文写作的作家们极大的鼓励。忍不住在这里抄录精彩片段:
他说所谓众圆同心的心是指中国,不仅仅是地理的,而且是历史文化的。很多华人当年被迫去南洋求生活,今日在各地求提升。当年他们是离开中国这个核心,可以说是离心。可每个离开中国的人都怀念故乡,始终使用中国文字,这又是向心。韩愈、苏东坡到海南的时候,觉得那里遥远得很,在屈原的时代,南方还是蛮夷之地。今日华人到欧美,到澳洲,把我们的文学艺术带到世界各地,把美丽的中文、伟大的传统继续下去。所以无论这个圆的圆周有多大,都是一个中心”。“华文文学是无数个同心圆,以中国的历史文化为核心。华文作家的脚迹是这些同心圆上的大大小小的圆点。 二次世界大战时,一个美国人问德国作家托马斯曼:你远离祖国感到孤独吗?回答是:凡我在处就是德国。现在所有的华人,在世界各地,无论多么遥远的地方,也可以说:只要我在的地方就是中国。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华人,只要不放弃中文,这个同心圆的半径就在他那里延续。我相信:中华民族的精神永远保持在美丽的中文身上,这种精神远从李白、杜甫、曹雪芹延续到我们。我们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个半径才会无限地延长。”
通常,诗人给人的印象是悲苦的,寂寞的。人生往往坎坷,婚姻不幸,短命的。而余光中先生是一位长寿的老人。他是被上天厚爱的诗人。他是幸福的。妻如玉,女儿如花。爱情美满,事业有成。打破了诗人的人生必然悲苦的固定模式。他走完了凡夫俗子们都羡慕的美满人生。他也是成功的。历经战争年代却没有耽搁读书求学,受教于名师,潜质得以开发。才情得以飞扬。古典文学的根基,五四新文学的传统,西方文学的视野,世界华文文学的大格局。他都有。他的目标是如何将美丽的中文,伟大的传统继续下去。这是他一生努力。他做到了,诗,散文都留下传世之作。确实不容易。
今天诗人走了,但诗不会死。按照余光中先生的说法,他逝去的只是百分之一的生命。他用一辈子的时间做准备,每一天都在努力,他早就把百分之九十九的生命写在诗里。他的诗只要有人读,就会一直活着。
2017,12,14日22点。今天上午十点余光中先生去世。晚上写此文以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