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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 白／雲鶴
眼皮尚壓着半夜夢魘的重量
曙色已搖響枕旁的鬧鐘
起床，上廁，冷水淋頭後透支的清醒
餐桌，黑咖啡，啃烘焦了的班黎刹1
報紙是早點不可缺的營養
中文報，西文報
而立之後，才懂得以心靈去讀
印有“中國”兩塊方字的每一節
響有“采那”二音的每一段
速讀，速讀，趕讀，趕讀
把政變讀成石油加價
把綁架與謀刺
讀成大人物的花邊新聞
把清晨的腦袋
塞滿昨日的陳迹
一日的生計必須開始
每一處工地必須巡視
騎上火紅的達馬佬2
在時速九十里中吞食撲面的沙塵
或在交通燈可憐的眼色下
接受一氧化碳的窒刑
去巡視，去檢閱
水泥的隊伍
鋼鐵的秩序
誰說沒有梯級就不能攀登
鷹架上棲滿不飛的蒼鷹
每支踏在橫梁上的腳
穩似馬戲班裏的走索人
每雙撓鋼筋的手
凸出的筋脈是盤柱的青龍
起吊車、挖土機、焊接器
哪一件缺得了這一雙雙結繭的手?
花崗樓、大理廳
哪一寸又歸屬這一對對滲血的腳?
社會安全保險、勞工權益保險
哪一條能保得住
失足後妻兒的飽食暖衣?
建築規格必須嚴厲執行
生存規格呢?誰來執行?
每次攤開藍圖時
就禁不住這樣想，這樣想
中午的太陽是一團火
工地是沸透了的一鍋油
細看藍圖，防熱設計完備
擋陽簾擋不住的留給隔熱板
隔熱板隔不開的
留給氣溫調節器
當華廈拔地而起，誰還記得
曬焦了的古銅皮膚，以及
皮膚上沸騰的汗滴?
控制自然，創造環境
建築師、設計師，幾時擬就一套
完整的改善施工環境計劃?
從東到北到西到南
達馬佬從怒吼到悲嘶
九十四，九十六，九十八……
水銀柱上升，氣壓下降
溫度與濕度競高
蒸發了血液，乾涸了腦漿
從南到西到北到東
車扣着車扣着車扣着車的長鏈
一匝又一匝，越扣越長
一繞又一繞，越束越緊
狂奔的脈搏應和着
不勝負累的喘息
何處可覓得片刻安謐?
這裏沒有南山，縱然有菊
菊已枯萎在花店的櫥窗
三面是樓高高，一面海茫茫
站在堤上，讓夕照熏紅雙眼
看太陽墜海
沉落處，嗤起一縷輕煙……
註:
1班黎刹：一種麵包的名稱。
2達馬佬：菲律賓的一種小水牛，詩中乃指以此種小水牛爲名的小型卡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