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和重 / 段春青
如果生命可以稱得出重量,如果生命可以說得出一個闊度,那麼也只限於冤死的一群。
遠的,除了“納粹集中營”死亡的人和千千萬萬屈死的婦女,就數那“十萬青年“了。他們撤退野人山,卻死在雨水、毒蟲、瘴氣、病毒的路途上。對於一名軍人,沒死在戰場,終是不得其所。近的,我便說說我周圍的事吧。那些輕如絲雨的生命。死於采“黃草“,死於”挖礦“,死於”年老病痛“,我不去說。
去年,我剛從國外回到抹谷,當天傍晚,一個十歲的孩子在路邊背對著馬路蹲在那裡玩,一輛塗著藍漆醉酒駕駛的拖拉機從旁駛過,將那個孩子卷入車底,弱小的身軀輾碎了,在那目瞪口呆的母親面前。司機是有案底的,強暴過一名未成年少女,這回又死了一個小孩,便倉皇逃跑,沒有了下落。孩子的爺爺從此得了“失心瘋”,逢人不理不睬,只一味地在和孫子說話。
在仰光大街上,那日我剛采訪返回報社,路邊躺著一位被車輾斷雙腿,衣物被扒光的人。他卷縮著身體,一位從事人道工作的朋友把他拖去醫院,不受理,自然醫院不是慈善機構。這位朋友只好聯系相關政府人員,受傷的人才得到了保障。
一位73歲老人,死於三人擠坐的摩托車下,人撞倒了,當場沒有了呼吸。黑夜中無聲無息,那三個撞人的也不知誰是誰了。那人家死了父親,也只是默默地按照華人家的習俗,披上雪白的孝服,送父親上山安葬了。
我不能知道他們的生命有多重,輕又有多輕,可在這個社系裡,無疑是最不起眼的。九月剛進,村裡一位少年與他的朋友在別的城市喝酒,當時醉中得罪了紈绔子弟,幾個人在半路挨打,這位少年活活被打死,余人只是昏厥。消息傳來,先說是車撞死的,不敢說給誰打死,因為那伙紈绔的孩子有一群紈绔的父親,那群紈绔的父親有一堆紈绔的桂冠。桂冠重如此,生命輕如此,也只能失去兒子的人把一切收入枕頭底下,夜晚夢回時哭一場,除此無他。
並非一定要用某些事情來給生命一個清楚的界定,而是某些生命在某種情況下的悄無聲息所產生的寧靜,讓人不免生出疑問。雖然明知這個疑問在含糊著生命,沒有地方可以去詰詢。